第五章(18 / 27)
“别乱敲!有冤枉慢慢申诉!”那差役喝道,“拿状子来。”
青荷还未及回答,杨四已赶了过来,把原来那个差役一拉:“等我来!”接着向杨大壮使了个眼色,又问青荷:“是你这位姑娘要告状?”
“是。”
“姓什么?”
“娘家姓朱,夫家姓陈。”
“你是女流之辈。照规矩可以叫‘抱告’来告,何必自己抛头露面?”
“实在无奈。”青荷转身指着朱才说道,“这是我家的老苍头朱才,这个状,我一个人还告不明白。拜烦上差回禀青天大老爷,传我跟朱才一起上堂,案子才能问得清楚。”
“你告的到底是什么状?这么噜苏?”杨四皱着眉问。
杨大壮怕她不小心先露了口风,杨四会从中阻挠,所以赶紧抢着说道:“杨四爷,这件案子一时说不明白,回头你就知道,请禀报大老爷升堂吧!”
马知县本来也就要升堂了。问案本来有个先传后到的次序,但类似这样击鼓鸣冤的案子,也可以提前先审。杨四一则受了好处,二则也是好奇,倒要看看是怎么件稀奇古怪的案子——说不定有关风化。看这样楚楚可怜的少妇叙房帏之事,也是值堂当差的一乐,所以禀明马知县,第一案就问青荷。
这马知县名叫马昭贤,是个回民,禀性刚毅,一清如水,善于断狱听讼。案内人犯提上堂去,他先要仔细端详一番,忠厚还是奸诈,情实还是情虚,在他那炯炯双目逼视之下,不须开口就已有了五分数。
这个原告令他注目。虽然形容憔悴,衣衫破碎,但一望而知是知书识体的大家闺秀,却又何以如此狼狈?再细看时,一件既破且脏的绸衫,竟是霞帔,由白变灰的百褶裙,上绣白蝶,脚下虽不可见,凭此一衫一裙,可以推断原是新娘打扮,那就越发令人难解了。
未曾问案,马昭贤先就是一片父母之心,怕她跪在冰凉的砖地上受不了,向杨四吩咐:“拿个厚些的垫子给她!”
青荷原有男儿气概,一进了睢宁城就不曾哭过。但坚强的人,遇着一副热心肠,那颗心就软了,她听得马昭贤这句话,立刻心中一酸,用发抖的声音说道:“多谢青天大老爷体恤。”再想到张华山,不由得悲从中来:“我的天——为何不教我朱、陈两家生在睢宁县,得蒙这位菩萨心肠的青天大老爷荫庇!”
这两句话听在马昭贤耳朵里,心中便是一惊,看样子是受了她本地知县的凌虐,到这里来告状,这案子明明不该归睢宁管,倒要弄个清楚。
刚要发问,却被青荷抢在前面开了口,“民女身负奇冤。昨夜三更,刚刚逃出虎口,如今只有请青天大老爷做主。倘或不准民女的状子,民女全家,有死无生。”她磕下头去,“青天大老爷是民女的重生父母,还是催命的阎王,就在青天大老爷一念之间。”
告状哪有如此措辞的?旁人都替她捏一把汗,马昭贤却已决定要管这件闲事了,便和颜悦色地答道:“你慢慢儿说,姓甚名谁,年龄籍贯,家中做何生理,有何负屈。细细说明白了,待本县替你昭雪!”
“青天大老爷公侯万代!”青荷把个头在砖地上磕头磕得“咚咚”地响,然后说了姓名年籍,接着控诉:“民女要告的是,宿迁县万恶的捕快卫虎!”
这话一出口,先是杨四吓一大跳,心想,上了杨大壮的当,这二十两银子拿得烫手。其次是马昭贤,提起这条“毒蛇”,也不由得背脊上发冷。
“且慢!”马昭贤问道,“你既然要告宿迁县的捕快卫虎,为何不到宿迁张大老爷那里去告?”
“倘或告得准,民女不敢惊动青天大老爷。卫虎在宿迁县衙门,一手把持,无恶不作。民女若到宿迁县去告,只怕不会见着张大老爷,先就遭了毒手。”
这番话说得非常好,如果把张华山牵涉在内,马昭贤便难措手。因为同是知县,无权审理,上官或者御史问一句:“你自视为何许人?”这话就很难回答。照现在这情形来受理控案,已经越出职权以外,但有卫虎“一手把持”这句话,说起来,冤抑难以上达,不能不从权处置,也还有一番情理好讲。
如此,马昭贤对青荷便刮目相看了。“你细细说来!”他问,“卫虎如何万恶?你为何要告他?”
于是青荷自从小定亲说起,一直讲到昨夜逃出卫家的船——堂上堂下,鸦雀无声,世间有如此怪诞之事,真是闻所未闻。
“我且问你,”马昭贤把前后经过,细想了一遍问道,“你身在卫家,外面那许多情节,又何从得知?”
“民女昨日逃出虎口,与我家老苍头朱才同车投奔青天大老爷治下,是朱才在车中细说与民女听的。”
“那朱才可有到案?”
“回大老爷的话,”杨四屈膝答道,“朱才在堂下伺候!”
“带朱才!”
等朱才上堂磕过了头,马昭贤照例又要替他“看相”,见他满头白发,鼻直口方,仪表生得不像低三下四的人,知道是个义仆,便问:“你叫朱才?”
“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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