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舟已看不见他粉黑两色的后脑。
忽然,虎杖停止颤抖,抬起头。
他的目光冷静,和浮舟第一次被溅了一身血,第一次被塞润喉糖一样。
也许比那更甚—空洞,空虚—虎杖悠仁的眼睛里住了一对亡灵。
虎杖悠仁说:
“他们都是我杀的。”
虎杖悠仁说:
“抱歉,我骗了你。”
天上暗月,错乱的信号灯,地上伏跪却仰头的学生,悉汇于一对金色眼眸中。
如在万花筒中观物,浮舟愕然伫立。
“哈?”因为听力很好,当浮舟意识到自己从颤颤巍巍的声音里听见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。
“是我,我杀了那些人。”虎杖头高仰,两手朝圣一样背着遮住眼睛,拭去泪水,然后再打开:“他现在还在我脑袋里说话,我……”
两人目光适时交汇,浮舟的闪烁,虎杖的黯淡无光。
她接不住对方眼中的情绪,不得已后退半步。
「他」是谁?
浮舟迷茫,不安像清晨的薄雾重重,笼罩己身。
她有感觉,不能再听下去了,不能听这个少年说完话。
可是——
“我是诅咒的容器。”虎杖悠仁说。
浮舟看见他眼角的伤疤被撑开了一个孔,两边都是,咕咚冒泡,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里钻出来。
“我之前吃掉了他的手指,他住在我里面。我--我那时候太疼了,昏过去了,然后我--啊啊,是我做了那些事…爆炸火焰,高楼夷平。”
「他」是谁?
浮舟仿佛见到了捕猎者的食草动物,她不敢想,不敢动。
钻到浮舟耳朵里的每一个音节都振聋发聩,像要消耗额外的法术。
虎杖悠仁不是在说话,而是在神秘地施法,每一次停顿里都血肉交杂。
浮舟觉得自己被诅咒了,咽喉扼制,没法呼吸,像是虎杖悠仁对她做了什么。
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听。
“等我回来的时候,他在我脑子里笑。宿傩他--”
虎杖张开两只手,上面只有他自己的血。
「他」是宿傩。
“宿傩。”浮舟缓缓偏过头,音节凝固,一颗一颗被她费力推出来:“那是什么?”
她不自觉又向后倒两三步。
按理说,红灯马路中不宜行动。
脑海里,那些咒语的内容挥之不去。
虎杖说,宿傩在……笑啊。
“两面宿傩。”虎杖凝重到要坍缩的言语压来,斑马线拦得住车但拦不住他念咒语一样的声音:“是诅咒之王,自平安时代…现在在我身上。”
浮舟没有表情,美丽的五官变成模型,雕琢出匠气。
夜色照她冷得出奇。
浮舟站着的姿态不似生人。苍白的脸庞,青色的嘴唇,漆黑的瞳仁,唯有内里还余一圈与月呼应的金。
像个雕塑。
她在听虎杖悠仁小声说着“抱歉”“我该去死”“如果没我就没这么多事了”。
她在看看他腼腆抱歉的笑意。
他跪坐,她直立,可浮舟仿佛自己也跪在地上。
在她和虎杖悠仁之上,还傲然站立一个跨越了千年光阴降临的亡灵。
浮舟几乎就要看见那个男人手背撑着下巴,从上往下斜着俯视她。
他会笑着打破她的一切期待,只用一句话。
她好像已经听见了,就像每次夜间絮语。
虎杖眼下,诅咒就要冲出伤口,撕裂如茧的皮肤,那道空洞的口子嘲笑她:
你以为结束了?还远没有…
——蠢货,别装清醒。
如同宿傩就在眼前对她戏谑嘲笑。
浮舟眨眼。
实际上,虎杖脸上并没有有任何变化,他还是那个……普通人类。
浮舟眨眼。
以上全都只是她在害怕。
她害怕得只敢后退,不敢多说一句话。浮舟一点也不想再听见那个名字。
真是的,过去的东西就应该死在过去呀!他现在又在这里干什么?
她低下头,就像葬礼上难免掉眼泪……但这场葬礼仿佛死者是她自己。
浮舟掉眼泪的时候不想被人看见。
过了一会,浮舟低喃,语调轻得哄孩童入睡的摇篮曲:“是么,他在笑啊。”
刚出口就飘进了污浊的空气里,虎杖悠仁没有听见。她也不是说给别人听的。
浮舟只觉得很难过,很难过。
但她还没有死,所以她不得不往前走。
单薄之人抬头时已拭去泪痕,眼泪则像流星坠落。只不过没人会对着这种不祥的东西许愿。
浮舟的眼眶圆润得像标准建模,微微瞪眼的时候尤为亲和。
现在她带着点自己都没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