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何时起,周围的鸟雀虫鸣都消失了,除了微风吹拂的声音万籁俱寂。
我的背后被冷汗浸湿,然后听到了一个陌生的、带着东北口音的女声,她说:“我可吃不了他。”
电石火光间,我瞪大眼望着那大蟒,小时候奶奶家供仙,我很快反应过来是它在说话。
仙家动物形态时是传音,看不到它嘴动。
我立刻站直,恭恭敬敬道:“原来是蟒家仙。”
那大蟒没说话,只是定定看着我,良久,它晃了晃身子。
虽说知道仙家从不主动害人,可这一下仍给我吓了一哆嗦。
我不知它的来意,也不知道它为何说走就走。
只说了这一句话,缘着来路,它又离开了。草丛恢复平静,周围鸟雀虫鸣也回来了,我虚脱地坐在地上,赤岩走到我身旁,安静陪着我。
我望着那样好看的赤岩,苦笑道:“别笑话我,我第一回见这么大的蟒。”
赤岩抬起头,舌尖轻轻舔过我的脸上滚落的汗滴,我抬手挡住,说道:“别舔,脏。”
赤岩在我掌心蹭了蹭,那柔软的毛皮让我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了下来。
既然那位仙家并未说什么,便是不介意我在这里采摘的,歇了一会儿,我继续摘我的蓝莓。
小时候我跟着奶奶摘,摘一会儿玩一会儿,现在倒是认认真真,这一个布袋子被我摘满一半。
我还看到了几株牙格达,美国人叫这个做蔓越莓。“牙格达”是鄂伦春语的音译,翻译过来,它的名字又被叫做“北国红豆”,或是“相思果”,只是这个季节它还没有成熟。
夕阳落满山林,赤岩背着我下山。
我吃着那袋酸果子,偶尔塞给赤岩几个。
一路宁静,未曾有危险,我知道是赤岩的缘故。
我酸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,嘶嘶哈哈缓了阵儿,趴在他的肩上,看他含住一颗都柿,弯着唇问他:“不酸吗?”
赤岩勾勾唇,说:“酸。”
我笑他:“酸你还吃。”
赤岩说:“比你从前喂我的野草要好吃一些。”
我愣了愣,呆呆看他。半晌,没忍住笑出了声,往他背上爬了爬,不说话了。
林间染满橘色的夕阳,深林里没有人迹,更没有道路。
又过了一会儿,我靠近他,在他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。
清澈的水流从山上淌下,一路相伴,清凌凌的。
赤岩脚步顿了顿,并未言语,继续向前走。
我趴在他的肩上,认认真真看着他的侧脸,好像多看一眼,身上就不那么疼了。
倦鸟归巢,夜猫子蹲在村头的树上,走过那段野路,赶在太阳下山之前,回到了村子。
正赶上饭点儿,村里人家的烟囱里冒着炊烟,没什么风,白烟慢慢飘向空中,被火一样的夕阳烧红。
兴安岭里世代生活的人们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,曾经充满喧嚣与热忱的时光悄然过去,留下没落时代的见证者,都变成了垂垂老朽。
从学校回家路上卫士般高大的白杨已经消失,变成了两排低矮的小柳树苗,弱不禁风。
我掰下一段柳枝,折出一小截,将树皮拧下。
哨响可以吹出音调,我趴在赤岩背上,在那条空荡荡的路上,断断续续吹着儿时的歌谣。
雪白柳絮轻轻飘过发梢,都是一样柔软,却总觉得失了北疆的豪情。
邻居家大姨院子里传出饭香,我厚着脸皮去要了些,又被她塞了一盆板栗。
如今村子里剩下的多数是老人小孩儿,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,很少能在路上遇见人。
倒是吃过晚饭,偶尔会有人来到街上,聊聊天,打发时间。
我搬着小板凳坐在院门口,和几个老邻居聊天。
人老了,爱说从前,人将死,也爱说从前,于是我和他们聊得很来。
他们看着我,感叹着这一年又一年过得飞快,又打听着外边的事,懵懂听着,兴冲冲地议论。
后院儿的王大爷抽着烟问我:“这次回来还走吗?”
我摇摇头,说:“不走了。”
他点点头,说:“外边压力太大了,回来成个家也好。”
我只点点头。
前街的刘老太太提起了自己的小重孙,今年有六岁了,也到了读书的年纪。
爸妈走后我仍继续念书,到了大学开始自己打工赚学费,专业学的是对外贸易,工作后经常各个国家跑,听着好像高端,其实没啥技术含量,也累得要命。
只是说出去也能唬人。
刘老太太叹道:“他以后要是像你一样有出息就好了,整天跟个猢狲似的上蹿下跳,也不知道进了城里能不能学好。”
我想起来个事儿,问道:“我看老学校还在呢,现在还有学生吗?”
邻居大姨说:“在呢,老师比学生都多,现在好几个老师教一个学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