褐衣黑裤的男子站在桌边,低眉垂目,寂静无声,像一座坚硬而沉默的玄武岩。
在他错身而过的瞬间,男子悄然抬眼,黝黑的瞳孔深处似有亮光一闪。
“张仲春是江南人,祖上出过名厨,他得了三分真传,手艺还不错。”
段昀一边说话,一边踏进门,目光扫过梨木八仙桌上的菜肴与点心:“这几样是他的拿手菜,你尝尝合不合口味。”
裴玉依次看过去,鲜蔬脆嫩,鱼羹雪白,芙蓉卷精致小巧,枣泥糕玲珑可爱……连米饭都蒸得晶莹剔透。
段昀和张仲春齐齐盯着他,在等他动筷。
然而他轻轻一眨眼,只见满桌珍馐皆为黏稠的黑泥,热气腾腾的米饭也成了发霉的生米。
段昀见他迟迟不动,和颜悦色道:“你之前说不想吃太油腻的荤腥,今日的菜都很清淡,肉汤也撇净了油。”
裴玉没接话,伸手掀开汤盅盖子,一看里面果然是浑浊的黑水。
段昀拿起瓷匙舀满黑水,送到他面前:“没骗你,清淡鲜美,你尝一口。”
经过上次的教训,裴玉知道这些东西一旦入腹,恐怕会要了他半条命。
“……我的药呢?”
他推开段昀,从容自若道:“大夫说那些益气补血的药材,需在饭前吃,滋补效果才好。”
段昀将汤匙放回碗里,偏头看向张仲春,吩咐道:“把药端过来。”
不到片刻,张仲春端着药回到饭厅,将药盅轻轻放在裴玉面前。
裴玉眼见他揭开了盅盖,心中一紧。
药香弥漫,盅内是普通的药汤,而非诡异的黑液。
幸好……
他自己买的药材肯定没问题,就怕被段昀煎成了异物,幸好段府的井水清澈如常,熬出来的药汤也正常。
裴玉慢吞吞地喝完了药。
或许是血芝、山参起了作用,他终日发冷的身体生出一丝暖意,面色看着精神了几分。
段昀抬起手,将他脸侧的一缕鬓发撩至耳后,问:“口中苦不苦?先吃一块蜜枣糕换换味?”
裴玉哪敢吃所谓的蜜枣糕,摇了摇头,伸胳膊去拿暖炉上的水壶。
旁边张仲春立刻上前一步,抢先倒了杯热水,递给他时指尖相碰,动作微微停滞。
裴玉恍若未觉,顺势接过杯盏,小口小口地喝着水。
少顷,他放下空盏,淡定道:“我吃饱了,溯光,你慢用吧。”
段昀正在盛饭,闻言手一顿,诧异问:“你什么也没吃,怎么就饱了?”
“ 先前吃了红豆糕和柿子,已经不饿了,方才又喝了满满一盅滋补的药汤,现在是真的很饱。”
裴玉斜靠着扶手椅,支肘托腮,姿态懒散松弛,闲适地说:“你吃,我看着。”
段昀见他气色确实好转了,不再强劝,自顾自地吃起来。
裴玉看到满桌黑泥黑水化为烟雾,被段昀迅速吸食殆尽,而碗中霉米,则瞬间变成了灰烬。
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段昀如此吃饭,非但不害怕,反而有点心疼。
今日中午没燃香,明日趁段昀昏睡的时候,多烧点香烛。
还有米,要把霉米全倒了,换上他买的新米……
裴玉垂下眼帘,暗自想着。
深秋昼短夜长,天色渐晚,过了酉时,日落西山。
满天云霞灿烂,映照一树红枫,浓艳似火,分外灼目。
裴玉站在阁楼上,枫树顶端的枝叶抵到窗台,他摘了片枫叶,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。
段昀轻步走近,从背后拥住他:“我知道钟秀山有处清净地,无人打扰,若明日晴朗,我带你去赏枫,如何?”
裴玉漫不经心地回道:“太远了,不想去。”
“不算远,我们早点出发,快马加鞭当日便可往返。”段昀满含温情地说,“倘若你怕劳累,山顶有寺庙,我们借宿一晚,后日再慢慢回来。”
霞光逐渐黯淡,夜幕降临,城中亮点灯火。
裴玉收回视线,平静道:“家中两棵枫树足矣,何必舟车劳顿,舍近求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