级而上,开春还没多久,日头不算很暖和,山里更是春寒料峭,他穿着簇新的织金缎蚕丝夹袄,并不觉得冷,每走一步,头上钗环珠翠叮当作响。
这与他第一次来这儿时,可真是天差地别。
那时候他最好看的一身衣裳,是秦故给他赔礼道歉买的,他小心翼翼穿上,戴上了唯一一支银簪,还为此和母亲闹了半天,最后翻窗逃出来,被母亲抓现行,终于把母亲逼得无奈,送他来此赴约。
现在想想,那时候可真是寒酸。
那一日秦故没来,他就像天塌了一般,一路爬着下山来,衣裙划破,满身泥水,想想就更寒酸了。
时至今日,哪怕他已嫁给了秦故,哪怕他已经穿金戴银、雍容华贵,哪怕他已经明白秦故为了给他挣体面风光能够抛出性命——可他再次走在这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上时,还是忍不住想起当时狼狈的那个自己。
阮玉长长叹了一口气,将这些遗憾和酸楚轻轻压住,往上走去。
他进了慈云寺,拜见住持大师,大师听闻他的来意,也不惊讶,只道:“这等祈愿,先前也有。施主需在寺中点十盏长明灯,每年冬至到年关之前,日日开棚施粥,每年开春向佃农发下春苗,如此十年。还有,施主要在寺中斋戒十日,诵经抄经,待十日之后,了尘大师会来为您化劫。”
阮玉只能一一照做,在寺中留下来,每日同僧人一道,晨钟敲响时起床,晚钟响时入睡,好在有下人伺候,倒不用自己挑水烧水,只是粗茶淡饭吃了十日,整个人更瘦了一圈。
到第十日时,他诵完经从蒲团上起身,却见一位眼熟的老僧笑眯眯站在身后,他愣了愣,回想一番:“您……您是那日给我递伞的师傅。”
老和尚点点头:“正是。”
阮玉惭愧道:“那日我心神恍惚,也没能说一句感谢,伞也在下山时弄丢了,没还回来,请您见谅。”
“无碍。”老和尚一抬手,请他出来,两人一道走出大殿,“施主现在可圆了那日的心愿?”
阮玉顿了顿,道:“算是圆了罢。”
老和尚笑眯眯道:“那就好。”
两人走出大殿,外头院中就是那株茂盛的姻缘树,老和尚忽而道:“那一日还有一人,也是在姻缘树下发了疯,最后失魂落魄走出这寺门的,不知他可圆了心愿。”
阮玉顿住了,猛地转头看他:“……还有一人?是、是谁?”
他的心咚咚狂跳,几乎那个名字下一刻就要脱口而出。
老和尚看了看他,微微一笑,目光看向他身后:“正巧,他来了。”
阮玉猛然回头,就见秦故越过大殿转角,大步朝他走来。
秦故,是秦故。
那一瞬间,阮玉心口一热,鼻子一酸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
秦故看见他落泪,连忙快步走近,伸手扶住他:“怎么了?”
又同老和尚点点头:“了尘大师,好久不见,内子这小半个月在此叨扰,麻烦您了。”
阮玉这才反应过来,慌忙吸了吸鼻子:“您就是了尘大师,没认出您来,失礼了。”
了尘大师笑着摇摇头:“此劫已了,二位施主,回尘世去罢。”
他背着手悠哉悠哉溜达去了,阮玉收回视线,瞅着秦故,他想问那一日他是不是来姻缘树下了,想问他为什么自己来时没有见到他,想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了一直不告诉自己……
可最后,他只是问:“你怎么来了?身子好些了么?”
又想起这儿要爬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才能上来,登时着急了:“你是不是自己上来的?你受了那么重的伤,怎么现在就下床折腾呢?”
“别着急。”秦故微微一笑,“休养了十日,伤口已经拆了线,大夫说恢复得很好,我特地问了,慢慢爬上来没事的。再说了,我伤的又不是腿脚,也不是心肺,只是皮外伤失血过多,适当动一动好得更快呢。”
看他这下精神了,阮玉才稍稍放下心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