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坏掉了。但好在浮舟吃的不多,也不生病。生意兴隆时客人退下来的菜不吃白不吃。
于是,她也就囫囵凑合的在这里生存。直到,她像是开始被从雪地里挖出来一样,出现在贵人的视野里。
宿傩第一次见到浮舟的时候,发现她在落雪的庭院里吹雪花。
然后发现不是的,她的羸弱身体经不住这番雪夜风雅。
她只是在把汤里的油粘在雪上,丢掉,然后动筷泡饭吃。
他惊觉这个女人果然和想的一样,吃东西很讲究;然而眼看她不声不响吃着剩菜,又觉得倒也不怎么有骨气。
宿傩回想起有人曾经酒后说过的:结果……明年应当还苟活着吧。
讲的不就是眼前的比草木还要能活的人么。
那个时候娇气又顶真的女人,在平安京的豪宅里大倒苦水的时候,知道自己将会把自己骂一顿吗?
初秋,桂香的时节,宿傩来到这座城镇。
遍寻记忆,探不到有关浮舟的踪迹。那些循环又清晰的梦境还揭示了更久之后的事情,不过他既然来这里,为的就是找寻浮舟。
未有收获之后,他就在这个还算平和的地方住下。
倘若在这里找寻不到浮舟,虽然称不上有多失望,也算虚度此行。
镇上目盲的乐师屈指可数,比邻的城镇亦如此,不过有好事者似乎以为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。宿傩也就没说他欲找的是一名天生无眼的姑娘。
隆冬盛雪时,这桩怪谈正如几乎绝迹的飞鸟,迢递至耳,差点就被漏掉。
与印象中相同,这里民风淳朴,几月过去,少有人觉得他怪异,倒是和京都那边的嘴脸不一样。
加上宿傩顺手处理了几桩诅咒,他又身形魁梧,实力过人,一来二去就有了不错的声望。于是冬日,某场宴会中,艺伎与游女在屋中嬉戏,热气化烟缕缕逸散到外面飘雪的空气中。
拨弦的乐曲间隙,宿傩听见游女倒在客人身上,讲述的一则近日怪事……以劝慰常有的生不逢时之悲苦。
宿傩见酒过三巡,主人就先开始想七想八,觉得这些一事无成的人实在是还没到那种地步。赶快差不多的活着差不多的死,也就完了。
不过那女人讲述的“三日而衰老”的怪谈,还有“身体细瘦、无目不见”的诡异面貌,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?
他追问了,酒力之下的游女直说:“嗐,大人有所不知,她前两天才来我们这儿,根本是个山里的人,之前恐怕连像样的琴音也没听过。”
说完她自悔失言,红着脸低头躲进了调情的男人怀里。
宿傩用右侧异面上的一双眼瞅了她,心里想着浮舟,记忆与传闻遥遥相照。
如果这野人是浮舟,那她还真是越来越落魄,从前何曾在旁人嘴里这般卑贱。
心里想着冷嘲热讽的内容,但不打算说出来。他低头整理襟袖,在一片热闹的欢笑摇乱中独独站起身,推开门,踏进雪光映月的庭院。
宿傩找见浮舟的时候,浮舟正缩在笑语隔绝的繁华侧边,短发上还沾着大如梨花的雪片。
她咀嚼的姿态也十分风雅,小幅度拨动腮帮,固定的次数后,吞下。耳后的发丝时而垂下,她不急不慢,抬手再度梳至耳后。
浮舟的面庞无一物遮掩,似月下承露的瓷盘,比庭中雪堆更映清
辉。
宿傩无声地在另一侧端详她光滑凹陷的眼窝,刚才心里的讥诮全都抛去九霄云外了,他现在想的是:如果浮舟有眼,定然会如光华耀目的蚌中珠。
他遂脱下外褂,往沧海遗珠走去。
浮舟判定这是自己命最苦的一次,虽则吃的是精米不是粗糠野草,但二手菜此词一出…实在是听起来就脏脏的。
真不知此身能否活到春天。
如此只好食之无味--要是有味道,她就得吐了。机械的咀嚼中,浮舟也隐隐感受到许久未逢的平静。
也许命苦就是维系她和【活】之间的纽带,唯有如此她才感到活着。雪飘到头发上,钻进脑袋,融化进冷掉的饭里,增加了她灵魂的重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