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棣站在原地,听着这一席话,看着那白衣人感叹,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怀念,看出了惆怅,还看出来一种隐约的仇恨的火焰,轻佻地跳动着,好像随时会变成更大的烈焰。
这人在恨,而且还享受这种恨。
“死规矩害死人当然是不对的,但我觉得,无论是人还是妖,甚至大魔上仙,都不应当自己给自己戴枷锁。”
所以为何一定要成仙呢?做魔不好吗?
“嗯嗯,枷锁,枷锁。”白衣人点头道,“那唐姑娘觉得,是否应该做点什么来改变这种情况呢?”
唐棣一愣,难道这就是她等着我的地方?
“如有更好当然可以更好,但——什么才是更好呢?”她直直望着对方的眼睛,“会不会只是我们以为会更好,实则未必?”。
不管是不是眼前这个人她都会这样说的。只是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,她说得并不友善,肯定多少叫对方觉得她挑衅。
对方一愣,挑了挑眉毛,光洁的额头上堆出层层的抬头纹:“那唐姑娘是觉得应该顺应天道咯?哪怕天劫降至——我想唐姑娘在魔界这么久,这样的话应该听的足够多了,这两个字甚至已经听腻了——到时候,三界众生都无法幸存,要将你毁灭,把你所珍爱的一切也毁灭,也顺从这样的天道咯?”
唐棣听了多少有些愕然——只是什么比喻?这就是她的墙角?
其实要说牺牲,端看什么是代价。要她牺牲自己,坦白说此时此刻,她无所谓,她虽然比一开始进入魔界的时候好些,但依旧觉得自己并不如别人珍贵,因为打心眼儿里想要忘记过去,要忘记过去就会连带忘记自己的来历甚至自己本身,似乎自己的彻底消失才是一切的解答——但牺牲所爱不可以,她想到霓衣,也想到师姐,但无论是霓衣还是师姐,都不能或不应该被牺牲。
师姐她已经无能为力了,可霓衣——
但这家伙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?如果这既是图穷匕见,这匕首是要刺谁的?
“我不相信天道会对自己如此残忍——就算有一日苍天真的要如此,我也相信它有自己的道理。生于此世,盘桓变化,我相信一切的一切终有一个归处。”
由于没多少好的例子支撑,她自己也不能说十分相信自己的说法,终归有些底气不足;白衣人听完,哈哈大笑起来:“人间百万无辜死者,也有不少是这样想的,不也做了唐姑娘还是地府官差时见过的枉死鬼?”
原来这家伙的观点是卡在此处,她想,这家伙看待事物一定是只看单面的,或者说只选择其中一面、抛弃另外一面的,由此得到孤立的观点,简直是一根经到头,不肯回头,不肯撒开嘴里咬着的骨头——就像自己的那些执迷一样。
但谁能知道执迷背后是什么?除非为了苍生福祉,自己这样的执迷又有什么好处呢?当然,反过来说,自己所谓的“为天下苍生福祉”的执迷就一定是为了福祉?这和顺应或不顺应天道的选择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,都是不知道结果的执迷、盲信。宇宙洪荒逝者如斯的长河里,盲目是难免,但是不能一昧盲目——虽然盲目带来一往无前的勇气,但同时还要有敬畏才行。
对方问的问题是无法回答的,因为她既有勇气,也有敬畏,假如自己手上有了毁天灭地、改造三界的力量,她的第一感受也许是害怕。就凭这一点,她此刻无法做出选择。
而且她不认为自己不能反抗天道,因为历史大势不是任何人、任何群体可以改变的。
“即便如此,”她说,对方的笑声也停下了,“我还是不愿意对抗天道,我愿意顺应它,相信苍天之道会为更多人好,我也不反对我自己为更多人牺牲。”
白衣人看着她,可能没看多久,只是目光深邃,倒像是看了很久很久似地。末了,白衣人轻叹一声,说很高兴结识她,希望今天来这一趟能帮到她,“也愿你的牺牲终有价值。”
第六十二章
寒风凛冽,但远处可以看见蒸腾的水雾,霓衣也看到了,转过来笑道:“快到了”。
她报以微笑,“好啊。看样子还挺暖和的,是个温泉?”
“不知道,只是知道水热。”
“是温泉也好笑啊,为什么温泉里还会有螃蟹,不怕被煮了?”她说。
霓衣笑出声来,“被大螃蟹听见,一钳子夹死你啊!”
距离她与暮霜回到逍遥谷,已经三天了。那日从古怪的洞窟里离开,她虽然感觉对方为了奇怪的目的一直试探自己让人不很高兴,但收获的短暂回忆是美好的,尤其是那不想忘记、终归忘记、却相信最终一定会抵达同一个地方的信念,虽然说不清是不是现实念头的投射,但给了她安慰和信心,去笃信终将记起,去放下短暂的强烈探求心,忘记自己,专注当下的事。
即便如此,对暮霜的提防还在,回去的时候暮霜虽然只是普通寒暄、她也只是普通应付,到底多打量了对方两眼。
如果她就是那只猫头鹰,为什么?和过去有什么联系,会不会——
会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