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真够大的。”唐棣道。
两眼瞪圆的镜儿问道:“唐姐姐,江水里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树?”
“有很多传说,”唐棣蹲下来,“有的说是上古有巨木,为上古帝皇所砍伐,但来不及用,就被大水冲到了这里,也有说可能是什么神仙妖怪的。”
“那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?”
“那——”她站起来,看着人群和人群中的神龛,“就得看了。”
此时在周围打听的霓衣走了回来,道:“去那边看看?说是祭祀呢。”
“祭祀这木头?”唐棣问。
“嗯,大部分人都说,打他们生下来,就一直祭祀,四时不绝。唯独有个老者,”霓衣用拇指点点身后,“说记得他小时候听父母说过,这镇上曾有人尝试用绳子把这木头拉上来,‘以通水路,以策安全’。”
“再好的绳子怕也拉不上来啊。”唐棣笑道。
“是啊,所以之后就只敢祭祀,不祭祀就兴风作浪。”
“最近断了?”
霓衣摇头,“不曾,不然怎么这么乱呢。走,过去看看。”
三人走向那砖石神龛,见里面供奉着一个端坐持笏的须眉男子,雕刻不精,徒俱其形,可见是乡下工匠的粗陋手艺,不过上面熏黑的痕迹和重重积灰证明了香火之盛,供品就更多了:酒食水果,甚至还有供了一块银元宝的,挤挤挨挨,再无一丝空地。
这哪是虔诚,这是恐惧。
乌泱泱的乡民聚集在这神龛前烧香跪拜,祷词都差不多,什么江木神保佑、风浪快平息之类的话。唐棣正想上前问一个已经跪拜完的妇人,突然有一个男子从北边跑来,一路跑一路骂,说什么所谓江木神根本是妖怪、不然为何祈祷供奉如此之多,依然吞噬了他的儿子。周围众人上去,把他拦住拖走。唐棣看眼前祈祷众人的神色,不是惊恐地避之不及、好像多看一眼就是罪过,就是克制表情目不斜视地祈祷、哪怕从那种加倍的专注来看,他们早就听见了,听得清清楚楚,正在努力忘记。
“霓衣姐姐,”她听见镜儿在问,“真有江木神吗?”
“我觉得没有,”听见霓衣轻声答道,“毕竟百姓觉得是神的,可能只是有些法力的妖怪。若真是神,或者说什么仙人,像你唐姐姐那样的,何至于对百姓的祈祷和痛苦不闻不问?”
唐棣颇想转过身说“也不是所有仙人都慈善”,虽然自己也没见几个别的仙人——但让镜儿这样觉得也好。她见过的世界已经太残酷太复杂,若能保留一丝善良天真,未尝不是好事。
江岸那边依旧不断传来巨浪滔天的拍岸之声。拍击之声越是响,这边众人的祈祷之声越是嗡嗡,她甚至看见有些人捏着香的手指在轻轻颤抖,恍然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枉死城、种种祈求之声入耳来,或者阴阳两界相近之处、再度与牛头马面站在一起,隐隐约约看见往生者的亲属们一边焚化供物一边低语祈祷。阳间的人们求的都是生计,是更好的生活,发财,康复,婚姻美满,子嗣众多,到了阴间去,只要阳间还有亲属,也就为他们求这些——哪怕知道功过未必相抵、前世早有注定等等轮回之例,也见过主管这些事情的地府官吏,也不放弃祈祷和恳求,向那个谁也没见过却日日生活其中的天道去恳求。
人啊,人。
她转过身对霓衣道:“不如你们两个在岸上打听,我下水去看看。”
不然如何?镜儿不懂潜水,霓衣一看就不愿意碰浑浊的江水,哪怕两人都可以下水而不湿,也不愿意。而她和霓衣就算有带着镜儿一道飞过去的法力,谁知道这巨木会不会突然腾上半空,撞向她们?为了镜儿也不能冒险。
而且,还有这一镇子的人,不是船夫渔民,就是商栈老板,全都仰赖这一条大江为生。
她望着霓衣,等待对方的选择,镜儿也一样,抬起脸庞看着霓衣,而霓衣望着她,好像望了很久,好像欲言又止,又好像都没有——她看不明,遂怀疑都是自己的幻觉——终于答道:“好。你小心,我们在镇上转转,问问,一会儿在刚才看江水的地方见。”
三人说罢便散,唐棣选了一个僻静处,捏一个避水诀,就跳下江去。
水面之下更加汹涌,唐棣差点儿被冲出去,待稳住身形,往上游去,二十余丈地之后便见到在数丈之深处漂浮着的巨木。于水中看去,巨木约两丈粗十丈长,上下光秃秃别无枝丫,两头平整整似被砍断——得是什么上古神斧才能砍得这么利索!这倒不像树,更像是被砍了的木头,符合一些上古传说。
上古伐木而弃之,木心怀不满……
心怀不满又为何此时作恶,?两头光秃秃的,在水下连点浮萍水草也不生?
她往前游去,等到靠近了上下漂浮的木头,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想轻抚一下木头表面。没想到手伸到离木头还有三尺多的时候,本来只上下移动、把一江之水搅合得不得安宁的巨木不但几乎停止,甚至还往后退了好一截。
活像一个十分淘气正干坏事的孩子,怀疑自己已被长辈发现,